致爱丽丝

LETTER 1 


亲爱的爱丽丝:

展信安。

清晨的苏黎世永远是冰冷却富有生机的,即使在晚秋。无名的蔓生草本植物挽着几点钢蓝色小花攀附在石碑根基,彼此亲密纠缠。

派拉德广场上白羽翻飞,在鸽子的鸣叫声里,我裹紧围巾,坐在轮椅上给你写这封信。班霍夫大街已然开始喧嚣起来,大大小小的商铺和银行开始新一天的忙碌。诺拉小姐赶着去买早上第一批出炉的面包,如果可以,我希望她能顺便带一瓶墨水回来,如你所见,这支钢笔快要写不出字了。

刚刚有位小女孩来这里散步,身旁跟了位女士──不出意外的话,应该是她母亲。她们两人从苏黎世湖的方向走来——说到这里,我要向你强烈推荐苏黎世湖的美景。那里的水清澈到令人吃惊,天鹅浮于其上悠然自得,站在湖畔嗅着混合了椴树甜香的清新空气,所有烦恼都在那一刻消失不见。

接着说那对母女。小女孩浅棕的头发扎成两股麻花辫搭在肩旁,双眸同你一样是琥珀色,手握一小束系有粉红丝带的雏菊,大概有四五朵。见我坐在这里,她像是(或许这个比喻不太恰当)发现了珍宝一般朝我跑来,我事先对此没作任何准备,就那样望着她盈盈立在面前。“姐姐,可以把这束花送给你吗?”她问。

“为什么呀?”

“我觉得你一个人在这里,好孤独啊。”

爱丽丝,在你离开以后,我终于被别人贴上了“孤独”的标签。如果你在这里,肯定会变着法儿地让我周围热闹起来,你自己就是一个热闹的人呀。

我抬头看向她母亲,那位女士只是站在不远处笑而不语。由于实在不忍心拒绝可爱的小公主,我便点点头,她无比欣喜地嘴角上扬,双眸眯起朝我露出照亮整个广场的灿烂笑容。我想,小时候你为我戴上亲自编织的花冠时,笑容也是这样明媚吧?不过,我可没有说我喜欢你的笑,绝对没有,你的表情根本就是超级蠢,傻得要命!

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报,我便让小女孩凑过来,在她脸旁落下一吻。她睁大双眼,脸颊飞上两朵红云,一面咯咯笑一面围着我跑了几圈,蹦跳回到母亲身边。临走前她朝我用力挥手,“再见!”我也微笑着回应她。

那女孩真像你,爱丽丝,不是吗?

诺拉小姐回来时,应该是瞧见我脸上未褪的笑意,好奇地问我为何这么开心。“刚才遇见了一位小天使。”我抚着雏菊花瓣回答道。

“是吗……”她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,随即温柔轻笑,“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!”

确实是一位小天使,没有错的。能拥有那样一双眼睛,苏黎世湖般澄澈无暇没有一丝遮蔽,与可以媲美阳光的笑容,不是天使又是什么呢?到这里,你肯定要询问自己是不是天使。你猜,我的回答会是什么?

起风了,腿上的信纸被吹得不停翻卷,又逐次被压下。目前的环境不利于书写,所以这封信只能到此结束,很庆幸钢笔靠着剩余不多的墨水支撑了这么久,回去我会好好待它。


在冷风里吃着面包的查瑞拉

27/10/1942




LETTER 2


我童年的最佳玩伴爱丽切:

一个好消息,苏黎世下雪了!

我们都喜欢雪,这是毋庸置疑的。早上醒来的时候,我发觉房间的色调不太对劲,所有物品都泛着浅淡银光。你知道,这间疗养房的布置遵从我的喜好,窗帘自然也是白色纱绸。可是这光似乎刚从外面跑进来,于是我起身拉开窗帘,素白的世界就这样呈现在眼前。

你真应该来看一下,这里的雪和罗马没有什么区别,纷飞的小白花缓慢优雅地降落,大大小小的巴洛克式建筑无一例外披上白纱,像待嫁的雍容新娘,圣洁而典雅。唉,我好像有点想家了。

还记得之前小女孩送的花吗?她们被装进一个细长瓷瓶里,每天被精心照料。只是不知为何最近有点无精打采,是冬天到来的缘故吗?又或者她们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?但愿是前者,只要熬过这个冬天,应该就会好转吧。

诺拉小姐做的柠檬派绝顶美味,外皮松脆,一旦咬到夹馅,柠檬酱便争先恐后涌出,去除了最初的涩味,酸甜令人沉溺。如果不是茨温利医生阻拦,真想一次吃下五个。嗯,没错,我确实在引诱你,谁让你吃不到呢?

品尝柠檬派时,我看着外面的雪,忽然想到童年。那时候我们八岁,罗马刚下了第一场大雪,你说想去庭院里堆雪人,我便丢下喝了一半的果汁跟你跑出去——当初真应该把它喝完,现在已经买不到那种果汁了。有位老先生告诉我,战争毁了那家公司。这也毁了我们童年的一件趣事:用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买一盒果汁,然后插上两根吸管共同享用。

一下午的时间堆成一个雪人,技巧拙劣,不甚美观,但我们都很开心。就在我叉着腰沾沾自喜时,你突然把我扑倒在雪地里,连带身后的雪人也一并躺倒。我还没顾得上心疼,你直接在我脸颊亲了一大口,爬起来笑着跑走了。之后我一直躺在原地,好久才反应过来,并冲你大发脾气。后来你半夜偷偷跑出去,早上我被叫醒,趴在窗边见你的脸冻得殷红,挥舞双臂喊我看你身旁的雪人。

那时我为什么哭?事后还需要你手忙脚乱地安抚。当我看到你瑟瑟发抖的样子,差点要被气死了!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体,可是我在乎,之前对你生气也是由于那个吻,而不是被破坏的雪人,你可真笨!

可惜这一切只能在信上说。如果是当着你的面,我一定没有这份勇气。单单被你的眼眸凝视,就心跳加速什么也讲不出口。我很没用吧,爱丽丝。

假使有机会,我一定带柠檬派给你,那种香甜可以使人回想起好多往事。我想,我们再没有机会度过那样的时光了吧。单纯、天真、不含一点杂质,一片雪花轻飘飘落在眼底,一颗水晶包含了整段情诗。

你那里怎么样?华盛顿下雪了吗?


跟随诺拉学厨艺的查瑞拉

19/11/1942




LETTER 3


我的好姑娘:

我很害怕。昨晚做了噩梦。

身处昏暗的房间,四周寂静得可怕,窗外漆黑,我坐在沙发上,面前似乎是茶几的物体放着一盏灯,昏黄光线只能照亮很小的区域。有人在呼唤,声音分辨不清性别,只是一遍遍回荡,于某一时刻戛然而止。下一秒,自沙发下探出一只惨白干瘦的手,皱纹遍布,骨骼似乎随时会挣开轻薄皮肤。它攀上我的左腿,冰冷滑腻的触感像细小的触手蠕动,手指抓住膝骨的部分不放,尖利指甲刺穿皮肉,深深插进骨缝中。

我痛得大声呼救,紧握住那只手腕想将它剥离,我确信我喊的是你的名字,爱丽丝。接着我看到你握一把匕首,不知从哪个阴暗角落走出,表情呆滞而茫然。我本以为你会来救我,便欣喜地伸出双臂迎接。然而我错了,你虽举起了匕首,却并没有向那只手挥下,你的目标,是我的心脏。

我很庆幸那一刻从梦魇中成功脱离,我无法想象被你杀死是什么感觉──即便不是真实。我的好爱丽,如果我犯下了值得被你杀死的重罪,真有那么一天,你会放过我吗?

我不知道答案如何。但有一点很清楚,如果真的做出那种事,我绝不会原谅自己。

梦醒后许久,诡异扭曲的感像条蛇盘踞在在心尖。痛感仍未消除,我才意识到腿疾又复发了。一如既往吞下药片重新躺回床上,睁着眼度过整个夜晚,白昼一点点撕破缺失星月的幕布,逐渐占领整片天空。

腿很痛,痛了一整晚。

雏菊花愈发憔悴,洁白的花瓣逐渐脱水卷曲,缩成小小的一团,质地依旧柔软。

茨温利医生为我检查了左腿,凝重表情不同于往日的严肃,他说是天气冷湿的缘故导致复发。我只听进这一句,接下来他说了什么则没有半点印象。天气原因,谁信呢?他肯定隐瞒了一些事,但不能让我知晓。不管那些话到底是什么,从他的表情能看出,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离开轮椅了。或许他意识到我已知晓事实,也不愿再残忍地重复一遍吧。

我觉得很难受。爱丽丝,你在那边救护的士兵也有与我相仿的吗?他们听到消息又是什么反应呢?会痛哭、会绝望吗?想到接下来的人生将与从前大为不同,很少有人会坦然接受吧。

坐上轮椅的时候,我在诺拉面前流了眼泪。我说,我想爱丽丝了。她轻叹口气,抱了抱我,发尾带有好闻的花香。尽管这不能让我心安。

一只体表覆盖着浓郁羽毛的鸟兽站在光秃秃的乔木枝干上,模仿着歌剧院芭蕾演员错落变换的舞步。我似乎看到万千个灵魂在湿滑的青苔上讽笑,万千束光芒在疯狂撕扯着桎梏,厚雾逐渐褪色于泥泞的湖泽上空,缓缓吐出一句轻渺的低语。

“你永远无法踮起脚尖。”

我再也触碰不到天堂。

我想见你,爱丽丝,不管以何种方式,都想要见到你。

没有你,我什么都不是。


望着雏菊花出神的查瑞拉

8/1/1943




LETTER 4


爱丽丝:

春天还有多久才能到来?

我已经厌倦了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,淡蓝天穹再也勾不起半分兴致。顺着呼吸钻进胸腔的榕树甜味令人作呕,蔷薇摇摇晃晃落了一地鲜红,路口安静站立着黑棕色路标,跟随灰白字母的引领无数人迷失方向。阳光浸没到陈墨一般深邃的黑暗里无处可逃,黑白颠倒的苏黎世是座死寂的孤城,沉沉落满尘埃。

茨温利医生夺走了我的苦艾酒,我抓住发丝间滑落的白色发带,膝上诗集还在低声吟唱无谓的话语。

今天是我们的生日。我能送你什么呢,爱丽切?是桌角那颗糜烂的红果,还是垃圾桶里无色的酒液,抑或那束干枯泛黑已死亡多日的雏菊?

我什么都没有。

失去爱丽丝的查瑞拉,什么也不剩了。

双子的生日,任何一方都不可或缺,你不在这里,于是我收拾好行装想去寻找你。可旅程开始的前一刻,我被破门而入的诺拉阻拦了下来,站在门边的瓦修·茨温利又惊又怒。

看样子是不成了。我在心里颇为惋惜地想道。

诺拉抱着我恸哭起来,颈间一阵温暖,我移开视线,正巧瞥到翻扣的生日蛋糕,奶油沾了一地。真可惜,如果没有被毁坏,把这个送你也不错,就像过去那样。

那是我们度过的最美好的一次生日,我们共同制作蛋糕,我搅拌小麦粉与鸡蛋,你清洗罗勒和蔓越莓,我们一起涂抹奶油,摆放水果,又被对方发现自己偷吃的可恶行径,最后同时说“生日快乐”,咬下同一块白巧克力。

那天是怎么结束的?我们似乎拿蛋糕袭击对方,满身是彩色的奶油,后来不知怎的就亲吻起彼此。一个胶着甜蜜、纠缠不清的长吻。

满世界都是甜腻的味道。

很奇怪,越是回想起曾经那些时光就越发难过,好像心脏被刀子剜出一个空洞。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哭,可温热咸涩的液体停也停不住。这副狼狈样令我感到很难堪,但我不在乎那些了。我畏缩在诺拉的怀抱里,双手捂住脸垂头呜咽,竭力抑制抽泣。

房间里充斥着两个女孩的哭声,我不知道茨温利此刻是什么表情,我想他会流露些许悲恸,即便是那样一贯稳重的人。

过了很久,我抬起被泪水浸泡得红肿的双眼,嘶哑着嗓子对瓦修说:“我想喝苦艾酒。”他依旧不容置疑地否决了我的请求,以一位医生的身份。片刻,他又补充道:“但我们还有另一块蛋糕。”

他敛去悲伤扬起唇角,湖水绿的眼睛漾满暖意。诺拉从我的肩头抬起脸,泪珠还停滞在眼睑,也绽开微笑,“其实这份是留给爱丽丝的。”

“不过,都无所谓了。”

我看着他们两个,抹了抹眼睛笑起来。“是啊,无所谓了。”

为什么春天迟迟不肯到来?这段时间,我总在思考这个问题。爱丽切,你会怎么回答呢?

对,如果是你的话,一定会这样说:

“只要有关心自己的人在身边,哪里都是春天呀。”

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春天,所以失去你才会令我痛苦不堪。如今这对兄妹也让我感受到同样的温暖,我想,这是上帝赐予我的生日礼物,能够有陪伴自己的人,便是再难熬的冬天,也一定会过去。

很抱歉吃了你的蛋糕,爱丽切,可是春天快要到了,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在意这种小事。

不,春天已经到了。


期盼着春游野餐的查瑞拉

17/3/1943




LETTER 5


亲爱的爱丽丝:

时间过得真快,转眼间到了七月。

庭院的花圃又热闹起来,郁金香和紫罗兰依旧在争个不停,倒是去年开得正好的向日葵在一旁沉默。梧桐树重新张开宽大叶片,却遮挡不住远处教堂高耸的塔尖,从那里仿佛能望尽云雾的末端,看神明的一吐一息在天际游荡。

写字的时候,我的膝上放有一摞信件。它们都被装进精致信封里,镌花的火漆印似乎仍有余温,可是没有贴邮票,连地址也没有。别误会,这不是我的手笔。早上诺拉把这些信放在书桌上,说是我们家仆人打扫旧宅时发现的。你猜,这些是什么呢?

告诉你,是你的情书,写给我的情书。呃,这样说可真令人羞耻。但事实就是如此──你写给我的情书,还没寄出就被我发现了。

我数了数,一共是二十一封,每一封都标明日期,是你去美国参加医疗队之前写的,可你为什么没有送给我呢?


主啊,求您宽恕,爱丽丝·瓦尔加斯犯下了重罪。她喜欢自己的亲姐姐。


这是第一封信的开篇,接下来的这些,则是从最后一封中截取的。


从某天起,我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愈发不正常。所有的一切──对姐姐单纯的喜爱、对年长的憧憬、对亲人的依赖,全部变了质,变得更加复杂浓烈。有时候我看着姐姐,竟身不由己想去拥抱你。

记得那次生日吗?我们拥吻的那一次。我本以为你会拒绝我,然后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吃蛋糕,可你没有那么做,你甚至是……很愉快地接受了。我喜欢唇上的感觉,却不喜欢你的态度,那使我觉得自己是个被安抚的小孩子。实际上,多次在你入睡后,我都会再次重温那时的触感──柔软又甜美。比起被当作亲人的回应,我宁可选择没有回应。

所以这些信,可能永远都到达不了你的手中。

我很懦弱。我不清楚你对我的感情,恐怕是亲情更多。我曾做过许多出格举动,你无一例外全部接受了,因为我是你妹妹?你认为我只是在开玩笑?别再这样想了,姐姐,我不想再逃避下去,这些话总有一天要告诉你。

我爱你,查瑞拉·瓦尔加斯。并非亲人之间,而是真正作为恋人,肯将自己的一切无偿交付给对方的爱。我期望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空气中弥漫着花香,认认真真对你说出这些话,然后从你口中听到同样的回答。我们会共同走下去,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。

请告诉我这不是妄想。


你很少会用这种严肃的语气,所以读完最后一个单词时,我意识到,你没有在开玩笑。说实话,比起阅读这些信,我更希望听到你亲口告白,然而直到现在,这个愿望也没能达成。

我想告诉你的是,这不是妄想,爱丽丝,这绝不会是妄想。当你对我说出那句话时,我发誓我一定会以相同的语句回答你。

可是你没有。

你没能找到那样一个午后,我也没有积蓄足够的勇气。

不过没关系,你的姐姐已经明白了你的心意,很荣幸地宣布,她也怀有同样的想法。即使她没有办法让你知晓,所有的感情最终只能化为文字,随信纸风化破碎。

诺拉从花圃里采了些雏菊,瓷瓶再次填满芬芳,曾经那些花似乎从未凋逝。

盛夏悄然而至,月桂仙子坐在枝桠间轻声哼着调子,裙摆上琐碎的纹路在穹顶下闪烁着微光,好像舌尖眷恋的那块不知名的糖。

你拯救了你的姐姐。


将情书保存于储物箱里的查瑞拉

12/7/1943




LAST LETTER


我的挚爱:

巴多格里奥政府在9月8日那天广播停战宣言,宣布意大利无条件投降。

我们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。

但我还没办法回去,意大利的领土很大一部分还掌握在德国人手里,包括罗马。我们的国家还需要一段时间解放。听到投降的消息,你是什么感觉呢,屈辱,还是振奋?这些我无从得知。

我只是在想,我应该考虑去看看你了。

经过这么长时间,你的身体早已融入美国的土地。但唯独这点不需我说──你的心定是早已回到了祖国,你一直都是意大利的好姑娘。没有了硝烟的侵蚀,睡得还安稳吗?有没有被小虫、或是渗透的雨水打扰?不管怎样,你的灵魂一定会属于天堂,我始终这样相信着。

刚刚茨温利医生和我讨论战后生活。他说战争真正结束时,他准备和诺拉去美国,或许是在当地的医院工作,又或许会开一家私人诊所。总之,这家医疗中心一定要关闭的,不过很幸运,他的病人都会在那之前康复(当然,我不能算在其中)。

他说他能带我去华盛顿,之后我可以选择留下,他会为我找份好工作。听起来真诱人,但除了带我去美国以外,我谢绝了其他建议,选择回到意大利。我离开家乡已经四年了,你也是。

回国后,我想在罗马某个角落开家花店,偶尔出售咖啡与蛋糕。凌晨通过遍布湿苔的砖石,前往教堂为新的一天作祷告,傍晚聆听着融于昏黄雾气的钟声,柠檬树的阴影扯出一地斑驳。闲暇时坐到落地窗前,于文字与花香中消磨时间,就这样与世无争度过一生。

很没有志向吧,以我的年龄来讲。但我已经厌倦肆意张扬的生活,那太累,也不适合我的身体。有时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就像看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。或黑或白的头饰,深色系的衣装,还有波澜不惊的表情,黯淡无神的眼睛。

你曾经说过,我的双眸就像上好的橄榄石,明亮却不刺眼,温润而不软弱,或喜或嗔,皆显在目。现在你一定会指着我的鼻子怒骂,说我像个步入老年的女人,没有一点这个年龄该有的活力。

所以我决定,去见你时要好好打扮一番。重新打理深棕的长卷发,戴一条草绿的发带,穿上那条你为我亲手缝制的白色欧根纱长裙,将挽在腰间的嫩绿绸带摆成完美的弧形。那时我会带一束最新鲜的雏菊,只为博你惊喜一笑。

从那以后,我再也不会是提前步入黄昏的查瑞拉。

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,花店的名字叫“Wonderland”怎么样?小时候你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阅读《爱丽丝梦游仙境》,为其中奇异而迷幻的景象深深着迷,并不止一次抱怨过明明拥有相同名字却不能经历同样冒险。现在你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仙境,即使它没有迷途森林的诡谲,没有红心王宫的华美,这家花店也永远为你而开。

我亲爱的爱丽丝,你不在的日子里,我曾痛苦过、迷惘过、甚至绝望过,感谢上帝保佑,最终我没有被恐惧与自卑击垮,而是活了下来。即便战争还在继续,炮火还未息止,也总有角落存在希望。那里的人们不会放弃生存,他们始终坚信,再艰难的年华也终有逝去的一天,正如瓷瓶里的那几朵雏菊,纵使力量微小,她们也为姗姗来迟的春天努力活着。而你,也曾为他人的生命与死神勇敢搏斗。

我们虽不曾伟大,却也都不渺小。不管结果如何,我们都在为了活下去而斗争。

这便足够。

现在苏黎世是上午九点,我坐在窗边写这封你永远都收不到的信,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,让我感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
在信封上写下“致爱丽丝”的查瑞拉

10/9/1943
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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